6月5日,晴,西北风微风

6月5日发生了这样的几件事。

敏敏姐姐在高考誓师大会上晕倒,吓尿了与会所有的学生跟老师。前一分钟还面色红润的校长突然满头大汗,他停下讲话,指挥教体育的马老师送她去医务室。

于是我看到马老师像电影里的王子一样,怀里抱着公主一般的敏敏姐姐冲出人群,周围的学生们一直起哄尖叫,我就在那样一片欢呼声中,无助地看着敏敏姐姐离我远去,心中充满难以名状的忧伤。

飞机跟他的小女朋友正式分手,原因是两周前小女友在他爹那里受了委屈,本想找飞机哄哄她,结构正在打Dota的飞机没有接她电话,于是小女朋友当天就改了签名:我一直把自己当你的玩物,可最终还是连一个游戏都不如。

冷战两周后,他们波澜不惊地和平分手。

我删掉了自己的WOW账号,我犹豫了半年之久,我还是狠下心亲手抹杀了自己在艾泽拉斯最后的痕迹,国F十一区安苏再也没有亡灵法师Xronice,我的33竞技场的积分也永远停留在了2081,至此,《魔兽世界》正式在我的生命里谢幕,5年零6个月,开始和结束都在同一个地方。

我一直认为,人生每到一个具有纪念意义的阶段,就会发生一些具有纪念意义的事,虽然我不知道6月5日这三件事能在我接下来漫长的生命里又什么纪念意义,不过我总觉得他们一起发生或许并不是某种巧合。

直到三天后,我从高考的考场走出来,看到平时吊儿郎当的保安都换上了新款的制服,一脸正经地站在门口。才发现原来它们都是某种形式的告别,所以很多年后,我回想起我的高三,可能不记得高考时的座位号,也不记得语文考试的题目。但我一定记得6月5日那天敏敏姐姐穿的白裙子,飞机“一场闹剧”的签名,还有我在网吧角落删号的样子。

6月5日,阴转晴,西北风微风

高三读了一年,知道班上的人开始写同学录时,我才真正感受到毕业的氛围。听花花说,一个人在班上的人缘如何,就看同学录上的留言多不多,那种每页只有一两句留言的就是人员不怎么好的纯屌丝。

我翻了翻自己的同学录,每页果然只有一两句,飞机看到这惨不忍睹的同学录实在过意不去,于是很诚恳地在草绿色的纸上写满“傻X”,我数了数,一共126个。

我不禁感叹人生无常,飞机在跟他的小女朋友还不认识的时候,我就已经习惯了在上历史课的时候盯着讲台上的敏敏姐姐白色衬衫发呆,如今飞机跟他的小女朋友都演完一出“Dota生死恋”了,我却还是只有在上课的时候盯着敏敏姐姐发呆。

她白色的衬衣换成紫色,紫色衬衣又换成粉色,从不化妆却时常面颊微红,我看见她双手捧着历史书讲着国民党北伐,脑海里便浮现出一片神秘的热带雨林,一辆地铁从湿热的草木中疾驰而过,惊起沙哑的鸟鸣。

我总是做梦梦到穿着高跟鞋的敏敏姐姐在上课的时候“嗒嗒嗒”地走过来,俯下身子问我:“李同学,你为什么总是看着我呢?”她黑色的长发在我面前垂下来,不小心碰到了我裸露的黄色皮肤,我全身便像触电一般麻木得动弹不得,敏敏姐姐的嘴唇像乡下老家三月里树上的樱桃一样晶莹剔透。

小时候,我可以骑在树上随便吃它们,而现在,它变成了一个魔咒,让我畏惧沉沦,在春天的夜晚大汗淋漓。

我跑到网上去发帖,说自己一直梦到班里的历史女老师,惶惶不可终日,这是病吗?

过了几天,有两个回帖,一个是:沙发,一个是:你这个臭流氓。

于是我跑去问花花:“我是个臭流氓吗?”

花花正在看安妮宝贝的《眠空》,她转过头瞪了我一眼,恶狠狠地说:“是!”

我又问,“那毕业以后呢?还是吗?”

“你一直都是一个臭流氓”。花花一脸正经。

我终于知道自己的高三是个失败的高三,敏敏姐姐被马老师抱走,同学录被写满“傻X”,连一直乖巧可爱的花花都说我是个臭流氓。但飞机表示,妹子骂你臭流氓是暧昧的体现,因为女人这种动物从来都是说反话的,花花说你是臭流氓,你就肯定不是臭流氓。不像我们男人,说你是个“傻X”,你就一定是个“傻X”。

我问,飞机你这是在安慰我吗?,飞机说,我是在骂你。

他懒散地扒在桌子上看手机上缓存好的Dota视频,眼神迷离。自从我们成为同桌以来,他就一直是这幅不思进取的模样。他从不担心高考——他老爹原本打算毕业后送他去大不列颠留学,可是飞机要去瑞典,因为那是他的偶像——Dota大神LODA的故乡。

他对Dota的爱已经超越了次元的界限,成为他生命的一部分。我不止一次在网吧里看见他玩Doat玩得高潮乃至大吼大叫,那是一种发自肺腑的歇斯底里和愉悦。

大概除了Dota,再没有其他东西能带给他如此大的满足感和幸福感。即使是在和小女朋友谈恋爱时,他也是那副仿佛昨天死了爹妈的表情,完全无法察觉那么可爱一个妹子倒贴给他是一件很奢侈的事。

小女朋友曾经对我说,飞机迟早会发现她比Dota重要,只要给他时间就好。那时候她满脸自信的微笑,仿佛全世界都唾手可得。

但是最后她还是没能等到他“醒悟”那一天,她的签名说的一点没错,飞机可以没有学业、没有妹子,但他不能没有Dota。

高考结束后,我曾经在某个下雨天遇见过她。那天雨很大,她没有打伞,一个人提着过膝的裙子狼狈地在雨中奔跑,像一个刚刚从婚礼现场出逃的新娘,污浊的雨水溅满了她洁白的小腿。

看着她在雨幕中奔跑的身影,我突然觉得飞机才是个臭流氓。

飞机不理我,依旧像没事人一样打着他的Dota。

我说,飞机,你去了瑞典几时回来?

她说,我要去瑞典打职业,然后加入Alliance。扬我中华Dota国威!

扬中国国威,你去加人国外的战队?

飞机沉思了一会,说那没办法,我爹要我去留学,我这成绩也考不上好大学,只有先委屈下了。

大概几年后,我会在Dota2的某个联赛场上见到他吧!不管靠不靠谱,有理想总是好事。

飞机,飞机,你终于要升天了,我祝你好运。

6月5日之后的第二天,高考。我在校门口拥挤的人群中发现了花花,她欢快地朝我挥手,仿佛不是高考,而是来参加聚会的。她从来都是这样,对什么事情都不担心。

入场的时候我下意识地摸了摸自己脸,我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对,可是却说不出个所以然来。直到铃声响起,试卷发完,天地合一,万物俱静,我才意识到一切真的要结束了!

像一场梦一样。

很久之前,我曾在网上看到过一个图集,那是一个《魔兽世界》论坛发起的截图活动,要求玩家用自己的角色在游戏中以前截过图的地方,再截一张同样的图,并把两张图都发出来。

响应的玩家很多,投稿也很多,无锁的小侏儒、小亡灵、小兽人都已经变成了大侏儒、大亡灵、大兽人。还有一些是原来一起和朋友截的第一张图,但是后来朋友不见了,所以他只能一个人站在淡出他们一起截图的地方。

孤独感爆表,网友们像杀猪一般哀嚎连天。

我没有截图,因为我都是在网吧玩的;所以我也跟着哀嚎:我连以前的截图都没有。有个网友便回复我,说:那你还是删号吧。

那次久违的上线,奥格瑞玛还是那样,卖金的、代打的、招老板的声音不绝于耳。偶尔有一两句:“求好心人带带副本”的声音被迅速地淹没在聊天频道,膀大腰圆的熊猫人跟弓腰驼背的亡灵跳来跳去,大街上一片生机盎然,整座城市朝气蓬勃。

我打开好友界面,只看到了几个不知道什么时候加为好友的陌生的名字亮着。我没有跟他们打招呼,他们也没有注意到我,我正迷茫自己要去哪里的时候,一个血精灵骑士M我,“能帮我开个去幽暗的门么?20G。”

我找了半天才找到幽暗的门,起手施法,面前的血精灵骑士交易我,我拒绝了。我说:不用了。

门开好,血精灵进去,回了我一个:谢谢。

我突然感到很欣慰,看来当初玩法师是个正确的选择,领走之前我还是为艾泽拉斯的人民做了点贡献的。

我回到了丧钟镇,在那个满是墓地的故乡下线;为了矫情到底,我还特地躺在了坟墓上,那个亡灵双手合十,仿佛在祈祷有人再一次把它唤醒。但我知道这不可能了,我也不知道为什么那天一定要删号,可我觉得这是我在高中毕业前一定要做的事儿!

输入“DELETE”,Game over

于是我就在这样有点蛋疼、有点恍惚、又有点悲伤中迎来了自己高中生涯的结束。我没有去找敏敏姐姐,所以那天她晕倒的样子成为了我对她最后的印象。我不知道以后还会不会梦到她,但是我觉得以后我只要看到穿白衬衣的妹子,就会不可避免地想起她。

她像一颗悲哀的种子,跌落在我的心坎长成悲哀的树,繁殖再繁殖,直到长成一片悲哀的森林。当我闭上眼睛,就会看见自己驾驶着古老的双螺旋桨飞机从它的上空掠过,还有那些在草木中疾驰的地铁。我跟敏敏姐姐其实没有任何故事,可是没有故事就是所有的故事,这就是一个暗恋者的悲剧。

飞机开始准备去瑞典的事,因为英语太差,他不得不盯着三十八九度的高温参加培训班。等到天气再凉爽的时候,估计就要远赴欧洲了。

小女朋友把自己的QQ头像改成一朵向日葵,更新了签名:加油。我又想起她那天在雨中奔跑的样子,于是给飞机发了条短信:你这个臭流氓!

花花去了青海湖,和她豆瓣上的朋友们一起去寻找海子诗中“如天堂般孤独的马匹”。她把托雷斯托付给我照顾——一只很2的哈士奇,喜欢咬拖鞋,家里的拖鞋被它咬的一个不剩,我妈大怒,要我跟这条狗滚出去!

我打电话给花花:你找到“孤独如天堂的马匹”了吗?

花花说,马匹没有,羊驼一堆,怎么了?

我抱着托雷斯泪流满面:你再不回来,我就要孤独了。

我毕业了,日子过得像梦一样。

6月5日,晴,西北风微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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