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去1997!

在我住的地方,有一天高速公路,很长很值,路的周围长满了花草,一片一片的沿途盛开,春天的时候很是漂亮。

爷爷说路就是人,修的长,才能走的远。几年前,正是他作为政府的代表说服了附近的街坊,让出了自己的住宅用地,经过我们这一段的高速公路才成功修通。

我和水水

我只知道这条高速公路很长,从南到北几乎横跨了整个中国,水水说,沿着这条路一直走,可以走到东面的海岸线和西面的高原群山。她和我站在横穿公路的一个隧道地下,汽车飞驰而过的声音透过钢筋混泥土传下来,像是怪兽沉默的低吼。

 

说不定还能抵达你的1997

她转过头来对我笑。

空闲的时候,我会站在卧室的窗前看着路上的车辆疾驰而过,灰色的直线像一条奔腾的动脉,仿佛永远不会停息。无说个黄昏黎明,无数的人们从这里经过,只需一瞬间,就成为了某时某刻,这个小镇的一部分。

自由空荡的公路

喂,你们来自何处,又将去往何方呢?

水水叫汪水水,学校里的人都叫她水汪汪,或许这个昵称太弱气或者太调侃,宗旨她并不喜欢,至于开始隐藏自己的真名。在玩游戏时,网友们问到真名时,她都说,我叫水水。不过其实她一点都不水,某些游戏甚至玩得比男生都还好。

她在网络上的人缘极好,我不止一次被人悄悄问到,她长得漂亮吗?

每当这个时候,我便问水水如何作答。她很诡异地笑着看了我一眼,说,告诉他,跟他女朋友一样漂亮。

我叹了一口气,回过去三个字:不漂亮。

我和她算得上半个青梅竹马,从小学到初中,都是一起在本地上学的校友,直到高中,我们才有幸同班,因彼此的关系也渐渐从见面打个招呼的程度发展到后来一起在食堂吃饭,与网络上的活跃不同,现实中的水水有点特殊,这种特殊在常人眼中便是怪异。我从未见她跟其他的女生走一起过,即便是说话,也只是礼节性的寒暄,至于手挽手上厕所这种事,对她来说更是天方夜谭。

课间的女生

她总说,我不喜欢哪些女生,而那些女生也不喜欢她,所以,没什么必要假惺惺的。

“那你怎么会跟我一起玩呢?”我问

“因为我喜欢你啊。”

“啊?”我的胸口像是被揍了一拳,只能蹦出这个词来。

“骗你的!”她嘻嘻哈哈地笑着挥了挥手,“你都不喜欢我,我怎么可能喜欢你?”

骗你的,是她的口头禅,这并不是个有趣的口癖,但她早习以为常。生活中无论大事小事,在她口中都变得飘渺虚无,琢磨不定。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经常对别人说这三个字,但在我看来,那不过是一种自我保护的技能罢了。

她不愿让任何人看到自己的内心,即使是我,也只是稍微碰到了她心脏外的表皮而已,我不知道那里面都装了什么,但可以肯定的是,一定有种东西叫脆弱。

十二年前,水水的亲生父亲死于一次饭店内的械斗,一根钢筋插穿了他的脖子,在距离不到十米的地方,年仅五岁的汪水水目睹了这一切。

 

水水在WoW和LoL里的名字都叫水水,这个一眼就能看出性别的ID让她在游戏里很吃香,犯错可以原谅,而一旦高光一回便会被捧上天。与之相比,我“过期馒头”的ID简直毫无特色,恨不得看一眼就忘记,所以虽然我都是同一起跑线,但她的境遇往往要比我好得多,男女平等?这东西在游戏里简直就是扯淡。

游戏里的水水

游戏里的水水跟现实中的虽说是两个人——当我第一次在WoW中发现她跟一个公会里的骑士一起去纳格兰看风景时就意识到了。那时我们刚到80级,水水因为在公会聊天频道里的活跃早就为人所熟知,很多人愿意带她升级打怪,于是我也被顺带捎上一起,穿着一身胡乱搭配的蓝紫装备,在她身后,像个小公主的小书童。

“我朋友,人挺好的。”

水水总是这样向那些对我并不怎么熟悉的朋友介绍我。

“哦……”

那些对我并不怎么熟悉的朋友也总是这样回答着。

“纳格兰风景好看吗?”百无聊赖作者日常的我悄悄地M她,顺便在纳格兰的地图里搜索了一下,整个地方只有他们两个人,连一个采矿的都没有。

“挺好啊,我都不知道原来外域还有这么漂亮的地方。”

“你居然会跟人看风景啊,真新鲜。”

“我怎么不能看风景?我喜欢漂亮的,广阔的,自由的地方,就像纳格兰,就像WoW。”她这样说到。

 

一个人喜欢一款游戏是因为什么呢?

可能是因为它的可玩性很高,从来不会厌烦,可能是因为许多朋友都在玩,自己也耳濡目染,也可能仅仅是看的顺眼,感觉不错,就顺便爱上了一个虚拟世界——可是我知道这些都不是水水喜欢WoW的原因。

身为部落的她,一直只骑一个飞行坐骑,那就是初学大鸟时送的迅捷驾驭风者,这个当初屌丝的象征放到现在花样繁多的飞翔坐骑中反而还显得有那么一点特立独行,不过水水不是为了张扬,只是因为她喜欢这个坐骑的名字——驭风者。她说,一听到就感觉自己身处山巅,拥有全世界。

魔兽世界驭风者

自由,这个我这种学生狗看起来完全不靠谱的次居然会成为水水喜欢上一个游戏的初衷,不知道该为她感到高兴还是悲哀。但每每我骑着大鸟跟在她后面,总在恍惚中看到那个驭风者上的血精灵女猎人张开了双眼,仿佛新生的婴儿般鸟瞰这片虚拟的大地。

那是一种发自内心的喜悦,那是一种压抑已久的释放。

 

“水汪汪和种马搞起了”的传闻最开始出现在高二下半学期的开学,有人声称,她在寒假看到他们两个单独在一家饭馆吃饭,种马还亲自给水汪汪带了一顶帽子。

“那水汪汪一定给种马带了套子。”班上围在一起谈论这个事的几个人哈哈大小,仿佛讲出了这辈子能讲出最好笑的笑话。

“种马”是我们学校的体育老师,40来岁,已婚,因为肱二头肌和大腿肌很大,加上姓马,才有了种马的称号。很多女生不喜欢他,原因是他经常在上体育课上的时候以“体能不达标”的借口要求女生单独加练一些体能项目并亲自监督,“色迷迷”是大都数人对他的评价。有些女生家长因为这件事跟学校反映过,但学校迟迟没有具体的应对措施。只是把他调到了高年级任职。

奇怪的人就应该和奇怪的人在一起,“痴汉体育老师”+“冰冷独行妹”的组合,无疑让很多人浮想联翩,仅仅过了一周,这个故事就有了很多版本,大家说的绘声绘色,津津有味。甚至有人跑来问我,喂、喂、哪个是真的啊?

中学印象中的公路

我漠然地看着他们好奇的脸庞,不知道如何作答。

我并不相信这个传闻,对于它发生在水水身上也丝毫不感到惊奇,每个班都有那么一两个人需要扮演丰富大家枯燥校园生活的角色,而在我们班,游离在集体之外的水水无疑是最佳女主角。她早就习惯以沉默来应对他们,以一种讽刺的、嘲笑的、甚至是可怜的眼神回应一切质问,不说,是她最大的武器。

初中的时候,我曾在一次上晚自习时,看到穿着绿色毛衣的水水站在教学楼下看夕阳,稀薄的铃声中,她将手插在兜里,抬头仰望的脸上是如同俯视般的安然与镇定。那个时候,我就知道她有自己的方式成为自己想成为的人。

谣言传了一整个春天,不过到夏天的时候,便没有人再刻意提及了,只是上体育课的时候,总有那么些人窃窃私语,看看水水,又看看马老师。

“向右看齐!”马老师声音洪亮地喊着。

四十多双眼睛齐刷刷地往水水的方向看去,水水面无表情,像一个雕像。

 

我和水水,出生在1997年,我记得那年某个大人物逝世,香港回归,然后夏天发生了一场很大的洪水。

我一直有一个很中二的愿望,就是去我出生的年份看看,看看我初来这个世界时,它本来的样子。我固执地认为一切逝去的东西都是美好的,而现在正在进行的事情,绝大部分都是错误的。所以只有回到一切的开头,去看我和他们本来的样子,才会有继续前进的勇气。1997是我的全部,是我遥远的彼方之地,虽然我知道我永远不可能抵达那里。

你去1997

水水说,我的行为叫逃避。

我不以为然,笑着问他,如果我是在逃避自己,那么你又是在逃避什么呢?

高中最后一个冬天,我和水水穿着厚厚的衣服,吐着白气沿着那条高速公路一直走了很远,最终在一个废弃的工厂旁,我们看到那个公路下的隧道。

路旁的花草早已变成枯枝败叶,黄黑的泥土沾满了我们的鞋。随到旁边,一张巨大的铁网拦住了我们的去路,我们知道,这大概就是终点了。

“果然还是应该在公路上面走啊。”水水站在隧道里,失落地望着隧道顶部,满是无奈。

“等学了车以后,再到公路上去吧,我暑假就考驾照了。”

“那下次我们往另一个方向走吧。”

“嗯。”水水看着我,脸上扬起一丝微笑。

公路上隧道里和水水拥抱

我听人说,冬天女孩子的身体很柔软很温暖,报上去像一个暖水袋。但是水水朝我抱过来的时候,我却感觉像被一块石头撞了一般,也许是因为衣服太厚的缘故,我甚至感觉不到她的胸部,而我人生中第一次拥抱居然是在这样一个废旧、荒芜、阴暗的隧道里。

真是一点都不浪漫啊。

“我从一开始就讨厌这里,讨厌这里的空气、讨厌这里的学校、讨厌这里的一草一木,它们一点都不自由,但我更讨厌说出这些话的自己。”水水在我耳边说着,“我早就想离开这里,离开那些烦人的女生、离开每天早上的晨练、离开每一个叫我水汪汪的人。”

她的呼吸就在我耳畔,每一个字都如此清晰,但不知为何,我却感觉离她很远。

“我想去大城市,就是那种每个地方都熙熙攘攘的大城市,我受够了这里的冷清,我知道我可以转到其他学校,可是我也知道,我在每一个学校都会是现在这种样子,到底是哪里出了差错呢?”

“我也能去1997吗?”她声音几近哽咽。

“我曾经喜欢过你,即使你不喜欢我。”

“我妈不打算让我读书了,她得了很严重的病,需要钱。”

“我住在马老师的家里,已经一年了。”

“骗你的。”

我任凭她抱着,脑袋空空如也。

高三最后一个学期如约而至,水水没有来学校报到。

同一时间,马老师辞职,班主任说,因为家庭原因,他不会再回来教体育了。

汪水水和种马私奔的消息在学校不胫而走,人们说,他们两个在夜幕下将车驶上高速公路,沿途一起离开了。

三月里,我一个人去了那个公路下的隧道一次,铁网依然围在那里,只不过网下的泥土里已经有很多野花开始发芽,早春的风中,它们毫无节制地疯长,仿佛要吞噬掉这个世界。

隧道上公路的铁网

沿着这条路可以到1997,水水这样说。

我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去到了那里,也不知道她是否真的和马老师在一起,这个世界总归不会对每一件事都予以解释,当你卯足了劲要跟它抗衡时,或者袒露真心时,才发现这一切不过都是一句“骗你的”。

水水也许早就知道了,所以才会有那场漫长的告别。

直到这个时候,我才发现,我一直想去的1997原来不是开始。

它是真正的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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